梅志:怀念大武汉度过的日日夜夜

1937年11月,我带着儿子从胡风的家乡蕲春来到武汉,与从上海撤退来此的胡风会合。这时的武汉正是抗战中心,文艺界的各路人士都聚集在这里,因此,也就成了当时的文化中心。

我们一家3口寄居在武昌小朝街,他的朋友金宗武先生家花园里旁边的一间小屋。不过,胡风的主要工作时间多半在汉口,每天来往于武昌与汉口之间。

汉口的汉润里住有他的老友熊子民,胡风主编的刊物《七月》,开始全靠熊子民的大力支持,并负责出版发行等事务。后来因熊子民在八路军办事处的工作太忙,胡风才不得不交由上海杂志公司出版发行。

梅志:怀念大武汉度过的日日夜夜

他差不多每天一早就得过江去,因为他同时还在那边的对敌宣传委员会担任编译工作。主要是用日语编写对敌广播的文稿和对敌宣传手册,甚至还拟了些日语传单,设法用飞机散发到敌军中去。据说,有一次还散发到了日本本土呢!对胡风来说,这工作不仅是抗战的需要,同时也是用以养家的职业,否则,连《七月》都无法坚持办下去。因为,编印《七月》不但没有编辑费,还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有时自己还得贴钱。

那时,我主要是在家带孩子。不过,寄刊物和稿费给读者和作家可是我的事。我常带着孩子跑邮局,和邮务员成了朋友。后来,我和孩子提前离开了武汉,那邮务员还问胡风道,你那堂客怎么没来寄呢?

刚到武汉时,朋友们都处于兴奋状态,真可以说是意气风发,激情满怀。萧军、萧红,后来加上端木蕻良,他们常来我家。两位男士开口闭口就是托尔斯泰、巴尔扎克地直嚷嚷,萧红倒是一声不响地在看报纸,有时听得腻味了,就会给他们一句,“你们这些‘巴尔扎克’、‘托尔斯泰’,还要不要吃饭了?走,回去做饭吧!”他们3人这才相拥着走出小偏屋。我和胡风看着他们从主人家的花径中走出,直到小巷口,不由得相视一笑。

可惜这段时间并不长。随着前方失利,武汉的形势也日渐危急,朋友们都在各奔前程,二萧、端木和艾青夫妇则去了临汾。胡风为了《七月》,不想马上离开,我们3口也就还住在金家的小屋里。

就在这时,我们看到了一场击落敌机的大景观。

那天傍晚,我们正准备吃晚饭时,忽然,警报声响彻云霄。虽已是傍晚,但天气十分晴朗,这可真是敌机“下蛋”的好时机。我们原以为只不过三五架敌机吧,进不了市区的,所以未进防空洞,只是躲在院子的墙根下。

一会儿,就听到了一片嗡嗡声,就像捅了马蜂窝似地,约有二三十架敌机成群地在我们头顶盘旋,同时又听到了“刷刷刷”地炸弹落下的声音。我紧紧地抱着儿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空中正在下降的炸弹,默祷着千万不要击中我们啊……。

忽然,天空来了一道闪光,我们听到了“嘭嘭彭”的高射炮声,随着就见一架敌机摇摇摆摆地冒着火苗往下坠,最后就听到远处一声轰响。我们不由得离开了墙根站出来向天空欢呼鼓掌。

“嘭嘭彭”的声音越来越多,天上像大乌似的飞机摇摇摆摆往下坠的也越来越多,直至发出一声声轰响。这样地,总有10余起吧。我们呢?从害怕到兴奋地跑到院子当中拍手欢呼,直到最后一只“火鸟”飘摇坠地不见了,我们才停止了欢呼。

人们都涌向街头,敲锣打鼓庆祝这场击落敌机21架的空前胜利。我抱着孩子也走在人群中,与大家共享着胜利的喜悦。这应该是我们在抗战初期最感痛快的一天了。那以后的好多天,我们还在谈论着那番壮观的景象,期待着再给敌人以重击。

遗憾的是,这场景未能再现。相反地,前方在败退。1938年9月,我们不得不撤离武汉。

等到抗战胜利,后来新中国成立,我总想找个机会回武汉看看。但几年后又遭逢了那桩冤案,失去了做人的权利和自由。直到1988年,我才带女儿一道来到武汉,并去了家乡蕲春。这也是让她认认故乡的意思。这时的大武汉已是“旧貌换新颜”,我没能找到旧居地的武昌小朝街,“汉润里”3个大字倒还赫然横在弄堂门口,只是无法辨认出哪处是熊子民昔日的住房,那里可是胡风最早编辑和发行《七月》的地方呀!

50年后的重归故里,更增添了我的怀念和惆怅,我永远难忘抗战时在武汉度过的日日夜夜!

(作者85岁。江苏常州人。1932年加入左翼作家联盟。为胡风之妻,曾长期协助胡风编辑文艺刊物。现为中国作协驻会作家,已离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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