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武汉人过端午节,如果溯流穷源的话,可以从南朝梁人宗懔的《荆楚岁时记》中看到简略的记载:士农工商束艾悬门;到野外踏青;斗百草为戏;举行龙舟竞渡;采摘中草药。在此以后,历经隋唐宋元明清1300多年,虽然有《岁华纪丽》《东京梦华录》《燕京岁时记》等记述岁时习俗的书籍问世,但都不是针对武汉地区写的。1933年,周荣亚等人编著的《武汉指南》中,在其中的第五编“礼俗方言(甲)岁时习尚”中,介绍了端午节在武汉的活动情况。1997年,《武汉市志·社会志》出版,书中有“民俗·岁时节令习俗”的章节,缕述了端午节的习俗。尽管在记述中有所疏漏,倒是前人诗文中的零星史料,可补其不足。
清代雍乾之际,汉阳人徐志有一首咏端午的诗:“剥残角黍尽偷闲,药店椒行一概关。黑伞遮头日正午,大家挈伴上龟山。”范锴注:“五月午节,估业家各停作一昼,剧饮欢呼,招朋结侣,齐上大别山,谓之‘踏龟’,盖大别山俗呼为‘龟山’也。”(见范锴《汉口丛谈》,道光三年刊)汉阳的老辈人说:龟山山脊东首,原有一处土台名为望远台。端午上山的人常登台远眺,寄托对屈原的哀思。今天的湖北广播电视塔就是建在望远台的遗址上。
道光年间,浙江余姚流寓汉口的叶调元留下了5首记端午的诗。其一:“艾糕箬粽庆端阳,鳝血倾街秽莫当。头扎色巾穿绣袄,小家儿女马夫妆。”原注:“后街及堤上各店就街刺鳝,血污满地。小家儿女多扮马夫,热时汗流浃背不计也。”美食家认为:端阳前后鳝鱼最肥,是当令的佐酒佳肴,正如吃螃蟹的人,讲究“九月团脐十月尖”,于是“各店就街刺鳝”。但是从我记事起,就没有看到这种景象,因为鳝鱼看起来像蛇,有些人根本不吃这种“无鳞鱼”。过端午时,小孩是家里重点关注的对象,从头到脚无不刻意打扮,所以就出现了马夫妆、元帅妆、学士妆、买办妆等等,因而才有“端午节是小儿节”的说法。
其二:“辟邪痛饮雄黄酒,浴垢新煎百草汤。午后后湖人似蚁,迎风一阵蒜泥香。”原注:“午日浴堂煮百草汤。楚俗爱食蒜泥,是日尤尽人醉饱。后湖游人如蚁。”雄黄能解蛇、虫诸毒,对人也有毒害,一般都是少饮即止。所谓“痛饮”只是诗家用语,形容过节时人们欢快的心情。届时还用少许雄黄酒擦小儿鼻孔耳孔,涂抹额头。以雄黄酒喷洒墙角。或在家中点燃纸质的圆柱形长条雄黄蚊烟。用白芷、辛夷、丁香、川芎与艾叶等中草药烧的洗澡水就是百草汤,有强身健体的功效。现在汉口长堤街和东堤街以北,是历史上的后湖地带,是老百姓休闲娱乐的处所,人们称之为“销金锅”。吃鳝鱼的人多用大蒜做佐料,既然游人如蚁,即令是云淡风轻,也难免会闻到一阵阵的蒜泥香了。
其三:“龙船经费有标船,半臂包巾五色鲜。船去船来都热闹,一回吹打一回鞭”。原注:“划船水手四五十,五六十不等,不待雇募,闻鼓自来,皆扎包巾穿半臂,各如龙色。出此费者,谓之标船。河岸搭台挂红,本船开头停泊,必吹打、放炮,以助声势。此小河竞渡之大略也。至米厂龙船,徽台扎彩演戏谢神,尤为热闹,然所费甚钜,不能岁岁为之也。”
其四:“舵手篙工共逞奇,桨声要与鼓声齐。指挥独立高台上,辛苦无如甩磨旗。”原注:“水手分两层,立者长桡,坐者短桡。每船正中有一人立于凳上,高可七八尺,广仅容足,手执长柄令旗,左右指挥,叫喊,以节众人迟速,名曰‘甩磨旗’。”
其五:“万桡齐举水飞空,两岸喧呼助势雄。抢罢对江船渐散,小河一片夕阳红。”原注:“龙船必抢过江,先者为胜。”(见叶调元《汉口竹枝词》,道光三十年刻)后面的三首诗,把道光年间龙舟在汉水竞渡的场面刻画得淋漓尽致。
辛亥革命后,由于划龙船每每易引起械斗,地方政府曾经下令禁止。广东番禹久居汉口的罗汉,在1915年写了这样一首诗:“端阳佳节近何如,警禁龙舟亦革除。竞渡本非游戏事,楚江无复吊三闾。”(见晦堂居士辑《汉浒金石小记·汉口竹枝词·一梦缘三种合刊》,1933年印)但是禁令也有解除之时,1936年,汉口市组织了龙舟竞赛委员会,制定规章制度,经批准参赛的龙船多达35只。船身长度是20多米到30米。左右两侧均有站桡与坐桡,坐的人划短桨;站的人划长浆。前后各设“磨台”一座。船上还有人吹牛角号;有人擂鼓。各码头都有两艘木驳并泊于江中,这就是出经费的标船,船上扎有彩棚,有乐队吹吹打打凑兴。比赛开始以前,上起硚口宗关,下到龙王庙,汉水两岸已经是人山人海。比赛开始后,船上和两岸各种各样的呐喊声震耳欲聋。
叶调元的同乡施襄有诗云:“艾绿蒲青重午时,家家一月挂钟馗。谁贫谁富从何辨,只看堂中端午旗。”原注:“各买端午旗一枝,大家有费一二十金者。”(见叶凋元《汉口竹枝词》)
艾绿蒲青指的是各家门楣上悬挂以避邪毒的艾蒿与葛蒲。钟馗是古代传说中的人物,相传会捉鬼,民间因此在端阳节把他的画像挂在堂屋中。端午旗上面有蛇、蜈蚣、蝎子、壁虎与蟾蜍等“五毒”的形象,用料有纸、布与绸缎的区别,或画或印或刺绣。从规格的高低可以看出谁贫谁富。
晚清时代,武昌江边的筷子街,均为祖先由江西迁来制筷子的手工作坊,端午这一天必定组织高跷亭子队伍游行。踩高跷的人双肩上扛着特制的铁架,上端有可以转动的横梁,高出于踩跷者的头顶,随着踩跷人的指挥,有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在上面翻跟头。看起来非常惊险,群众却争相把自家的幼儿送上高跷亭子。他们相信有神灵保佑,不但不会出事,还能沾菩萨的光。这是从前武汉三镇独有的景观。于今武汉市新洲区孔埠街仍然保留了这项传统技艺,并且坐在每座铁架上的小孩不止一个,已被列入武汉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
在端午这天,妇女必用荆条拂拭床帐,以驱蚊蝇臭虫。小儿胸前挂形状各异的小巧的香包,内装朱砂、松香、白芷、雄黄等香料用来防病。此外,旧时每到传统节日,剧场必定上演节令戏。例如清明演《焚绵山》;七夕演《天河配》;中秋演《唐明皇游月宫》;过年演《天下第一桥》;端午节则是演《白蛇传》。
新中国成立以前,端午、中秋和年关是经济结算的日子,各行各业都要结清往来的账款,俗称“五、八、腊比期”。这也是从前人们重视端午的原因之一。
旧时代的武汉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在端午节以前,不管气温多高,不能穿纱绸之类的薄衣,否则被人耻笑。就像北方有资产的人家,从冬至以后进入四九、五九,直到天气回暖,什么时候穿“小毛儿”,何时穿“大毛儿”,有刻板的规定,而不是根据气温升降,随意换穿这样那样的皮货。
从古到今,粽子是过端午必备的食品,是为了纪念屈原而举行“角黍投江”的遗风。但是今昔也有差别:现在的粽子有甜的、咸的各种馅子;以前则一律是清水粽子。现在人们都是到市场去买粽子;以前市场上虽然有粽子卖,不少家庭则是自己包粽子。正如北方人家围桌包饺子,弥漫着融融的亲情。
随着时代的发展,传统节日的某些习俗已经消失,过节的气氛也比以前淡薄。有些青年人则崇尚“洋节”,一到圣诞节、情人节,无不兴高采烈,在这方面真可说是和国际接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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