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5日早上，还没到8点，武汉市按摩医院推拿科医生鹿堂生已经换好白大褂，开始为前来按摩的患者服务。这一天也是国际盲人节。
点、按、推、揉……闭紧双眼，鹿堂生能在患者身体上精准地找到穴位，在他的手里，似乎每块肌肉、每个穴位都能被“导航”一般。推拿结束，鹿堂生的额头上已沁出一层雾蒙蒙的汗水。
鹿堂生在看书
用离书本一厘米的距离去学习
每天早上，鹿堂生与爱人李逢从常青花园搭乘地铁来到位于武胜路的市按摩医院。李逢是全盲残疾人，能看到模糊方向的鹿堂生习惯攥紧妻子走路，迎着阳光时，他会习惯性眯起眼。
今年39岁的鹿堂生是山东高密人，出生后被查出患有白化病，视力水平约为0.08。8岁时，父母将他送到市区的盲校，从小住校，鹿堂生的自理能力很强，11岁起，他开始独自坐车去上学。
学会盲文，他却不满足，想着如果能学会识字将更有助于学业，于是，他跟着身边有拼音基础的同学慢慢学习。一次，他捡到一颗玻璃球，发现把它放在书本上时，字被放大不少，他一用就是七八年。直到2003年，他才用上残疾人专用的眼镜式助视器。
求学时，老师一直鼓励他们，“残疾人也能读大学，你们一定要努力上大学。”
有了目标，鹿堂生铆着劲学习，高中3年，他连午休时间都在复习。鹿堂生认识世界的手段，除了听，还有与事物保持一厘米的距离，要将书本贴在鼻尖前才能看到文字。
鹿堂生很庆幸，相比全盲的残疾人，自己既有光感，还能认识汉字。
2006年，他考取了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针灸推拿系，一个人背着几十斤重的行李前往长春求学。在这里，他遇到了来自武汉的盲人女孩李逢，原本相隔千里的两人在美丽的校园里走进了彼此心里。
李逢是在武汉市儿童福利院长大的孤儿，也是福利院走出的第一位残疾人本科生。2011年毕业时，听到女友说要回武汉工作，鹿堂生毫不犹豫：“那我跟你去。”
老医生手抓着手教他掌握技能
鹿堂生与李逢一起进入武汉市按摩医院工作。时任院长黄凤仙也是一名盲人，出诊时，她将年轻医生们带在身边。由于无法看到具体动作，黄凤仙就让鹿堂生等人上手去记住位置，引导他们提问，“黄院长和很多老医生都是这样手把手教会我们的”。
鹿堂生在武昌分院工作时，老医生秦建平成了他的指导老师。“干这行要做好吃苦和持续学习的准备”，秦建平提前打上“预防针”，更毫不保留地全盘托出，握着鹿堂生的手，一寸一寸地教他辨认经脉穴位。
每次来了患者，他让鹿堂生先诊察，再一边治疗、一边讲解，手把手教授手法的动作要领。治疗结束，秦建平拉着鹿堂生一起分析，应通过什么症状和问诊方式来辨别不同患者，又仔细讲解起操作步骤。退休前，秦建平已经将拿手绝活全部传授给鹿堂生。
如今，只需通过问诊，鹿堂生就能诊断出是何种症型，治疗起来得心应手。
推、拿、按、摩是基础手法，再往下还有揉、捏、弹、拨等上十种手法。医生想要进步，还要掌握基础中医理论、人体穴位分布以及经脉走向等医学知识。
手势摆放、站位、发力角度等都要靠反复摸索，才能让力量更好地渗透到经络和病所，也能对医生的手部和关节起到保护作用。鹿堂生解释，“这不是力气活，而是技术活。”
要实现推拿“从形似到神似”的进步，师傅领进门，最终靠个人。闲下来时，鹿堂生就在脑子里“过”动作，想明白后，他也会和妻子在彼此身上试验。他还在网上找来不同专家的讲课视频，记下知识点整理笔记。
在武昌分院工作时，鹿堂生是这里视力最好的年轻医生。大家有带饭、代购、坐车的需要，他都会热心帮忙。
2012年，鹿堂生和同事们报名参加盲人医疗按摩人员资格考试，他自告奋勇，梳理重点做好笔记，再带着同事们背诵，相互提问，最终全员通过考试。科室里，大家常常交流心得，切磋推拿手法，青年医生们得以更快成长起来。
“纸上得来终觉浅”，从业13年，鹿堂生深有感触，“我们看不见，但只要去体会、去努力一样能进步”。
近300位老患者成了他的微信好友
在鹿堂生看来，医生和患者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也是一条船上的盟友。
“冬天了，您注意别冻耳朵，除了按摩还可以配合药物涂抹”“缓解腰部疼痛也可以适度做做‘小燕飞’练习”……在鹿堂生的微信里，近300位联系人是患者。
患者庞奶奶一直在鹿堂生这里治疗。几年前，老人说起感觉右手小拇指发麻。鹿堂生进一步询问后得知，老人右侧耳前也感觉麻木，早起后舌头发僵。他反复提醒老人要做进一步检查，果然，检查结果显示其出现中风前兆，因就医及时才未引起后遗症，庞奶奶很是感激，将朋友也介绍过来治疗。
和庞奶奶一样信任甚至依赖他的不在少数。虽然看微信很吃力，但他对咨询病情的信息总是尽量回复。
他同样收获着来自患者的温暖。有患者擅长绘画，得知鹿堂生的儿子喜欢画画，主动提出可以指导孩子。还有患者是在其他医院工作的同行，发现鹿堂生非常好学，经常拿来医学书籍和学习资料供他学习。得知鹿堂生一家要外出旅游，有患者特意做好旅行攻略发给他们。
鹿堂生在给患者推拿
“学习不停，我能够做得更好”
李逢说，和鹿堂生结婚的12年来，丈夫格外爱护自己，他的双眼就是李逢的双眼。2013年，儿子出生后，照料的主要任务落在丈夫身上，照顾好家庭的同时，丈夫从未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鹿堂生早就考取了盲人医疗按摩专业资格证，但他总希望自己有更多突破，“我比同事们视力条件好，应该更努力些”。
2019年，鹿堂生考取国家执业医师资格证，第二年，又考取执业药师资格证。今年，他报名参加中医针灸学中级职称考试并顺利通过。李逢说，这些考试通常是健全人医生参加，丈夫备考期间，天天学习到凌晨两点。
机考题量大，由于视力条件受限，鹿堂生阅读速度比常人慢不少，他用左手搂住显示器，把脸贴在屏幕上看，每场考完，眼睛都被刺痛得流眼泪。
“他善良、谦逊、好学，是个好苗子”，推拿科主任胡玮说，只要同事有需要，鹿堂生从来不推脱。只要有学习机会，他也会把握住。下周，他们还要一起去外地参加学习班。
鹿堂生告诉记者，每天早上7点前，胡玮会来院做好工作准备，几十年如一日。医院小儿科主任梁静也是盲人，多年来服务了数千名脑瘫患儿。已故院长黄凤仙在退休后返聘回院，原本可以选择做更轻松的业务指导工作，但为了传授技艺，一直坚持在一线，“这些前辈都是我的榜样”。
工作之余，鹿堂生喜欢听武侠小说，那些仗剑走天涯的故事总能让他热血澎湃。如今，他与妻儿去过不少城市旅行，他喜欢把自己看到的景象描述给妻子，孩子则是带路的向导。
说起这些时，鹿堂生笑了起来，瞳孔里泛着浅浅的蓝色，和他喜欢的天空一样。
编辑：代婧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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