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剧男角花衫最后的代表人物:董瑶阶的戏剧艺术

董瑶阶是一位卓有成就的汉剧表演艺术家。他早年学习八贴,工花衫,其花衫表演艺术独到,具有女角难以企及的艺术特色。他塑造的妇女形象个性鲜明、动作逼真、惟妙惟肖。在他40余年的艺术生涯中,留下了众多的汉剧名品,其表演艺术在汉剧界影响深远,是汉剧男角花衫最后的代表人物。

汉剧男角花衫最后的代表人物:董瑶阶的戏剧艺术

董瑶阶

花衫状元

董瑶阶,1889年生于湖北省沔阳县(今仙桃市)。他幼年孤苦,家境贫寒。7岁辍学,因酷爱汉剧而入行拜汉剧老艺人李老四习八贴,工花衫。

1909年,17岁的董瑶阶初次来到武汉,隶属福兴班,班址位于汉口杨干总巷楚班公所(今老郎庙)。福兴班鼎盛时每天组织几场甚至十几场会戏,总揽武汉三镇汉调演出活动,汉剧四个河派(襄河派、府河派、荆河派、汉河派四个流派)的名伶都在楚班公所挂号搭班,汉剧“十大行”演员俱全,而且各行当都有名伶名戏。董瑶阶到武汉后的首场演出,即“打炮戏”是《天开榜》,演出的地点选在准提庵万年台。这个戏场比较小,中间有一个太平水池,能够起到聚集声音,增强音响的作用,同时又能为蓄水救火所用。每次演出的时候,水池上面铺上厚木板供观众站立观看。董瑶阶在准提庵演出的时候,因为观众多拥挤,不料木板突然断裂,致使多人掉落水池,这成为他戏曲艺术生涯中的一件轶事。此后,董瑶阶与余洪元、连春元、“小玉堂”、李彩云、汪天中、陈旺喜、”小金林”、刘子林、张天喜等汉剧翘楚一同在福兴班共事。在福兴班表演的同时,董瑶阶还向前辈罗金喜、“赛黄陂”学习,技艺日益精进。董瑶阶早期表演以娃娃旦见长,有代表作《闹金阶》的曹瑞莲、《小姑贤》的小姑、《游龙戏凤》的李凤姐、《梅龙镇》等等。

1910年,荣华茶园在汉口棉花街(今长堤街)落成后,董瑶阶在荣华茶园登台演出,正式使用艺名“牡丹花”,悬挂花衫状元牌,红极一时,成为汉剧前所未有的盛事。同时代的《趣报》评论说,荣华茶园的“牡丹花”“不愧仕女班头之选”。汉剧丑角名伶汪中天看中董瑶阶的八贴行实力,促成他与李春森(艺名“大和尚”)的合作,并且亲自指导。他们合作后,二人互相砥砺,在艺术上更加精益求精。董瑶阶的艺术进入新的境界,成为继八贴行巨擘“赛黄陂”后执汉剧花衫牛耳之人。

1911年,董瑶阶与京剧名家沈月来合演《虹霓关》,开创京汉合演之先例。为了博采众长,扩大汉剧影响,他还风尘仆仆地上北京,赶上海,走沙宜,入四川,一方面虚心学习,一方面把汉剧艺术之花插遍东西南北,同时他作为汉剧表演艺术家的声誉也随之名扬京、沪,蜚声巴蜀。1916年,董瑶阶和汉剧名角余洪元等人应黎元洪之召到北京演出,他的精湛表演在北京引起极大反响。1921年,董瑶阶一度辞班去四川峨眉山朝佛。1923年,梅兰芳来武汉演出时,向董瑶阶学演《打渔杀家》里的表演技巧。1929年12月,福兴班第三次组建,由余洪元、董瑶阶、李春森、吴天保等在汉口组成,该班名角荟萃,行当齐全,组班后曾赴上海丹桂第一舞台演出。1931年,武汉大水,汉剧艺人流离他乡,董瑶阶等30余人到达四川后,与川剧名伶贾佩芝、张德成、夏桂芬等一道举行了救灾义演。

1934年前后,董瑶阶与陈伯华(艺名“小牡丹花”)在新市场(今民众乐园)同台演出,为了引起关注,要在“牡丹花”和”小牡丹花”之间作出对比,从此在董瑶阶的艺名上加了个“老”字,称为“老牡丹花”。组成班子同台演出的成员有末角余洪元、王长顺,生角尹春保、陈二红,青衣李彩云、”新牡丹”,丑角李春森、“留一笑”,贴旦“老牡丹花”、”小牡丹花”等。董瑶阶扮演《挑帘裁衣》、《醉归杀山》一类泼辣刺杀戏,表演起来有种雷霆万钧、无坚不摧的魄力,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技巧令人折服。新市场阵容强大的汉剧由于不善于经营,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不久之后解散。到晚年时的董瑶阶并没有多少积蓄,崇尚佛教,逐渐淡出舞台,偶尔参加义务演出,依旧有万人空巷的声势。

技艺超群

董瑶阶是汉剧男角花衫中最后的代表人物。自“牡丹花”之后,汉剧实行男女分角,男子不再习花衫行当。董瑶阶的花衫表演独到,具有女角难以企及的艺术特色。董瑶阶常说:“唱戏的上台,不另变一个人样,就不是个唱戏的。”董瑶阶扮演的每一个角色,不但入木三分,而且没有半点做作的痕迹,除了演员的功力以外,还在于他细心观察和领会。他塑造妇女的形象,不是只求其动作上的神似,而且把她们出自天然的连女性自己也不易觉察的特征经过一番提炼,然后准确无误地表现出来。要达到把一个女性扮演得惟妙惟肖,让观众根本没有意识到还有表演存在的高度,可谓是达到了脱胎换骨的道艺境界。

董瑶阶在汉剧艺术上的成就不是偶然的。他曾告诫后学:演戏的基本功夫首先要从严格的练习中来培植,加上自己的揣摩和创新,要随时抛弃一些拙劣的唱腔和动作,让一些美好的声调和姿势表现得更加美好,这样才可以逐步形成一套比较完美的表演技巧。他反对无根据的独出心裁和画蛇添足故意夸张的表演。他说:“演戏嘛就是要掌握分寸,一举一动都要在天平上称一称,多一分就重了,少一分就轻了,不能像卖小菜那样添一点减一点,那样就太随便了,就是对观众不负责任。”他主张演员的唱腔和道白要具备“吐字清楚,唱白好听,传送得远”三项要求,对随意“耍花腔”来讨好观众、不顾剧情一味迎合观众趣味的舞台作风深恶痛绝。

董瑶阶每当出行的时候经常观察女性的动作,锻炼技艺。为了揣摩角色心理,把人物演好,他随时留意向生活学习,细心观察和模仿女性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以撷取生活素材加以熔炼,凝聚到各种人物中去,故而他所扮演的少女、闺秀、泼妇,或是风骚女子,无不性格鲜明,有血有肉。他还经常到河边、井旁仔细观察妇女洗衣或提水的姿势和神情。有一次他街坊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在河边洗衣服,他特意投了一颗小石块,小姑娘被溅了一身水,先是吃惊,继而发怒,后来知道是熟人和她开玩笑时又回嗔作喜。他将这小姑娘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然后经过加工提炼,运用到戏中去,使演出十分生动逼真。因此他所表演的角色十分传神,观众都夸他演得“比女人还像女人”。当有人问他的师傅是谁,他风趣地说:“街头巷尾的妇女和溪边井旁的女孩都是我的师傅。”

董瑶阶对一些汉剧剧目的表演加以创新改革。汉剧界以往表演《摘花戏主》这出戏时,多半侧重于渲染摘花的技巧和手法。董瑶阶认为这样抛弃了“戏主”的主题,本末倒置,而是应该着重表现剧中人牛文艳谄媚狡黠、野心勃勃的灵魂。他常说:“做活(演戏)的时候,要‘动心眼’、‘摸气眼’、‘打窍眼’,还要‘一本正经’。”在这出戏中,董瑶阶贯彻了自己的主张,演出时做出因行走被道旁刺藤攀扯住衣裤的动作,用手扯藤时乍现鲜花,使观众猝不及防,为之叫绝,随后变化多姿地摘出几朵花以后,转入细腻地刻画牛文艳戏主的内心活动。同台合作的“大和尚”李春森评价说“他把这个角色的骨头都演成酥的了”。

董瑶阶既能演像《贵妃醉酒》、《二堂审子》一类的唱功戏,又擅长跷工(武旦)戏。他晚期以《活捉三郎》、《打花鼓》、《老背少》为三大代表作。其中《活捉三郎》是董瑶阶和余元洪合作的最佳范例,可谓是珠联璧合。例如剧中人花鼓婆上场时,要表演一段走圆场的舞蹈身段,叫做“踩盘子”,就是说,舞台好比一个盘子,演员表演时功夫虽在脚上,但“手眼身法步”(指手势,眼神、身段,台步四种演技的有机配合,一说“法”是“发”之误,指“甩发”动作)要面面俱到,上下呼应,才能步伐匀称踏实,部位准确合度,否则方寸一乱,“盘子”就会踩翘了,戏也会演糟。董瑶阶出场时的“踩盘子”,身轻如叶,举步若飞,双目有神,唱做并重,把一个健美的大足妇女形象生动地展现在观众面前。随着乐曲节奏的加快,他大步流星,手舞足蹈,轻如春风拂柳,快似彩云追月,给人以一种轻快矫健的美感,尤其是阎惜娇的顺追,张文远的退后,步伐不乱的“倒推磨”,翻眼、耸肩、鬼啸、“捉影子”等绝技。田汉曾经赞誉到,“使我们饱览了汉戏的精华,接触了此中名物的好技——如牡丹花老板的《活捉三郎》等,发现了许多皮黄剧的原型。”《打花鼓》一戏中,董瑶阶和李春森在保留做工的基础上,根据剧情又别开生面地创造了许多优美动人的舞蹈身段。为了易学易记,他们还为这些动作取了一些生动的名称,如“苏秦背剑”、“丹凤朝阳”、“犀牛望月”、“拨草寻蛇”、“猫子洗脸”、“童子拜观音”等,并且把它们归纳为“猫子扑蝴蝶”和“猴子耍秋千”两种主要形象,使其贯穿全剧。他们两人在舞台上配合得恰到好处,使这出戏升华到一个新的高度,数十年来盛演不衰。在表演《老背少》一戏中,董瑶阶一人兼扮男女老少两个角色,附以砌末,他在戏剧原本身段装束上下各异的基础上,别开生面地作出生、旦两角互相问答的创新,被称为“广陵绝唱”。

百年流芳

在董瑶阶生活的社会环境中,优伶地位低下被一些人视为玩物,以男饰女的花衫行当尤其如此。然而董瑶阶洁身自好,面对利诱威逼也能不屈不挠,在当时的社会风气下十分难能可贵。随着名声越来越大,董瑶阶收到请酒陪席等等的邀请越来越多,他依然保持着严肃的私人生活作风,对各种邀约托词婉拒,终日除了登台演出之外绝不轻易出门。他虽然在红毛毡上俨然是一个美丽的女性,但是卸妆后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毫不忸捏作态,也无半点脂粉气。他谢绝达官贵人的赏赐,婉辞大爷、袍哥的筵席,甘愿过着布衣粗食的清贫生活。他对于名媛贵妇的青睐不屑一顾,面对一些太太小姐的馈赠更是一笑拒之,真可以说是“老老实实唱戏,清清白白做人”。

董瑶阶在专注表演的同时不忘关心后辈成长,他曾经对陈伯华说:“早年我取牡丹花为艺名,是有感于牡丹雍容华贵,高洁自持,即使像武则天那样的淫威,也不能使她屈服。如今你随义父取了此名,也应该洁身自好,潜心学艺,切不可随波逐流或者拥名自重误了前程。”

董瑶阶与业界其他艺人交往中一直保持着谦虚谨慎的作风。他在研究水浒戏中的三个女性角色时,细心揣摩所扮演角色的特征,体会人物个性,认为阎惜娇是个娼妓、潘巧云是个寡妇、潘金莲是个丫鬟,三人出身各不相同,心情也因其环境各具特色,所以表演这三个女性要把握不同的分寸。当时著名的京剧旦角演员赵桐珊(“芙蓉草”)看了董瑶阶的演出后,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且怀着赞叹的心情对戏剧家徐慕云先生说:“唱花旦最讲究会做戏,细腻熨贴之外,还要生动活泼。董先生一人在台上不唱不念,单凭裁衣的表情和动作就占了十几分钟,连潘金莲贪爱小利、偷剪布料的神情动作都演得很生动,这种精湛的艺术真是少见。”事后他诚恳地托徐慕云引荐,愿拜董瑶阶为师,可是董瑶阶却谦逊地说:“‘芙蓉草’在京剧界很有名望,我有什么可教给他呢?“赵桐珊于是邀请他谈谈,请董瑶阶和李春森吃饭,让他们两人坐在上席,恭恭敬敬地敬了三杯酒,又提行礼拜师的话,但董瑶阶仍再三婉言谢绝,两人最终结为艺术挚友。“芙蓉草”是王瑶卿的弟子,和荀慧生、尚小云是师兄弟,在当时京剧旦角中可说是凤毛麟角,而董瑶阶虽是汉剧旦角中的名师,技艺超群,却不妄自尊大。他的这些优良品质,永远是戏剧界学习的典范。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董瑶阶加入“汉口市剧业剧人战时服务团”,多次尽其所长参加劳军义演。1938年,武汉沦陷后汉剧艺人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的领导下,通过“留汉歌剧演员战时讲习所”的组织,又成立了十个汉剧抗敌活动宣传队,由傅一心带领先后奔赴湘、豫、川一带宣传抗战。他们遵循“剧场即战场”、“舞台即炮台”的口号,编演了一批反抗侵略、发扬民族气节的历史剧。董瑶阶参加了一支汉剧抗敌流动宣传队,因未能及时撤退,滞留武汉附近各县演唱,艰难维持生计。经历了八年抗战,一路颠沛流离的汉剧艺人损失惨重,死伤几百人。十个宣传队,除了一队还保留20余人外,其他九个队全部冲散,流落他乡,有的自行组班,勉强维生。解放战争期间,政局动荡不安,又有各种苛捐杂税压迫,不少艺人生存陷入了困境。他们为了活命,白天做小生意、拉人力车、擦皮鞋赚几个小钱,到了晚上再登台唱戏,有些女演员反串(饰演原来行当以外的角色)楚剧以招徕观众,过着饥寒交迫、苦不堪言的日子。这时董瑶阶已年迈体衰,面对此情此景,觉得万念俱灰,于是他下定决心,看破红尘,于七月间毅然息影舞台,上庐山结茅屋,在崇山峻岭之中过着居士的生活。

1949年,武汉解放后,董瑶阶从庐山回到了武汉,受到广大汉剧艺人的热烈欢迎。汉剧公会为他举行义演,筹募经费帮他安家,并劝他不要再作出世之想。接着,人民政府派干部前来慰问,并赠予董瑶阶三十万元(旧币)的临时救济费。武汉市文教局还为此特地研究了对老弱艺人的照顾办法,决定每月补助董瑶阶等人的生活费。在政治上,党和政府也很信任董瑶阶,请他参加戏曲改进委员会,在第一次中南区戏曲观摩大会上,他被选为主席团成员之一。他无限感慨地说:“人民政府对我们老艺人如此照顾,使我们深为感激。”他提出希望政府在搞好戏剧改革的同时,能办一个戏曲学校,给老艺人有一个报答党和政府的机会,将所掌握的艺术传授给下一代。1952年,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开幕,中央文化部特邀请他出席,不幸在赴京途中他身染重病,于11月11日病故,享年58岁。董瑶阶在一生里洁身自好,潜心学艺,无愧于他以“牡丹花”为艺名高洁自持的喻义,他的逝世使汉剧男角花衫成为最后的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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